毓秀桥上的刘荫枢
康熙八年,秋闱已经收官,风似乎也很温柔。
澽水河畔,秋锁城南,一座城一条河,千百年来默默相依相偎。
32岁的刘荫枢一袭素衣,迎风而来,几十年的跌宕起伏,最终归为满腔平静。是啊,刘荫枢没有年少初登第,皇都得意回的心境了,他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妻子,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,那个女子的脸红,就胜过了一切。
秋闱中举的消息一泻千里,刘荫枢并没有太多的喜悦,他反而很沉静,内心反复激荡起了横渠先生的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言。
他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,除非没心没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,否则谁都需要扛起一片或大或小的天空,总有人需要在这片天空下安稳生活,这是他要做的事。
历史的浪潮中,康熙八年还没有翻起过大的水花,一个恍惚就已经到了康熙十四年了,平凡而悠闲。
刘荫枢已经38岁了,这几年里,他以举人的特权庇佑村民们减轻赋税,将仅有的俸禄拿出开办了私塾,不论贫富贵贱的学童都可以免费上课,他还亲自当了先生前来授课,同时闲暇之余开始着手《春秋蓄疑》的草稿。
那应该是每个月色朦胧的夜晚,刘荫枢总要踏着月色坐在澽水河畔,开始了无限的深思,妻子默默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等待着。
刘荫枢心里明白,天雨虽宽,却不润无根之草,他想起了族祖父刘永祚波澜壮阔的一生,那位明末的宣镇巡抚,想起了父亲告诫,想起了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。他似乎又想起了妻子,这个在自己艰难处不舍不弃的女子,那总是盈水秋眸望穿秋水,是一种怎样的情?
康熙十五年了,刘荫枢进士及第了。
从河南兰阳知县开始,刘荫枢走上了历史的政坛。在地方任满期后,刘荫枢进京任职,从吏部到刑部又调任户部,结束了户部任期,他开始了走上了自己的宦海十年,江西赣南道副都御史,云南按察使,广东、云南布政使、贵州巡抚,直到雍正元年才回到韩城。

雍正元年,刘荫枢回到韩城了,澽水河畔多了一座毓秀桥。86岁的刘荫枢踏上了毓秀桥,原本像标杆一样笔直的身板已经悄悄弯曲了。
迎着温柔的曦风,刘荫枢仿佛回到了江西赣南道的城门下。
那年他意气风发,得知当地百姓对镇将私收门税的事苦不堪言,他为解百姓苦下定决心清除这个弊端。于是在他的有力推进下,门税被废除了,赣南道的百姓们拍手庆贺,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刻在了他的心里。
那是康熙四十二年,刘荫枢去了云南做了按察使,这一去就是五年。
站在毓秀桥上,刘荫枢想起了他的那匹马,从赣南道便跟随了他。
那应该是个秋季水涨的日子,滇池水溢了田舍,刘荫枢独自骑了马在滇池考察,由于地面泥泞,马蹄失滑,马匹即将倒地滚落滇池,他急忙勒紧缰绳,千钧一刻之时,马匹竟然奇迹般一跃而起。多次的考察,刘荫枢忘不了深山旷野处,那一个人一匹马的背影穿梭在其中。
在朝廷无银可拨的情况下,为免除当地民众受灾之惨状,他动员当地官民开始自筹,动工治理水患。多年后,刘荫枢忘不了自己坐在草滩上休息时,村民们递过来的那碗滇红茶,涩中带甜。
康熙四十七年了,刘荫枢牵着马托着妻子,调任到了贵州做巡抚,这应该是他宦海生涯的最后一站了。
毓秀桥下波光粼粼,风儿轻轻,杨柳儿悠悠。抚摸着桥石柱,这是他为教导子女,用三两银子卖给了韩城县百姓们,这是他给韩城人留下的一个念想了。
这个念想是在他少年时光里已经产生了。他知道韩城是个山水沟壑交通不便的小城,城南的澽水河,常年水深齐腰,终年不断,而河上面仅有一座浮桥。
少年时,他总能看到暴雨过后,浮桥横断,河道两边的百姓只能望河叹息。那时,刘荫枢便已有了立志为家乡修建一座坚固的大桥。直到这位少年郎拾阶而上,官居要位,他也在每次回乡探亲时,都要到澽水河边看看,望着那条腐朽的浮桥,摇摇晃晃支撑着百姓艰难行路,他心中念念不忘为家乡造桥的念想越发浓烈了。
也许念念不忘,是必有回响的。那一年,他终于有机会完成这个念想,在他亲自设计图纸,并注明施工的具体要求,写信告诉韩城县知县,由县府出面造桥,言明了一切费用由他承担。经过一年多的辛劳,一座宏伟壮观的十眼大石桥终于建成了。
微风拂面,刘荫枢轻轻拍了拍桥上的石柱,思绪回到了告老还乡后,儿子对他说的那番话:“您告老还乡,坐在这桥头,只要从每个人手中收一枚铜钱,也就吃穿享用不尽了!”刘荫枢听了这番话,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们,心中像压上了一块石头,沉甸甸。
听了儿子这番话,他教导着:“为官这么多年,父亲我一身清白、两袖清风,上对得起朝廷,下对得起百姓。我造桥是为了家乡的父老,现在我想把这座桥卖给百姓,方便他们出行。”刘荫枢接着说道:“历史上有许多人在做官时极力敛财,导致了自己的儿孙们骄奢淫逸,许多都堕落成了纨绔子弟,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啊!我想象征性的把这座桥卖了,我还有一个目的,就是为了你们,希望你们以后要自强自立,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!”
刘荫枢的谆谆教诲,使儿子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。于是,刘荫枢约请了韩城知县和邻里父老来家里议事。他开门见山:“我今日有一事商量,想把南桥卖给韩城县。”知县面露难色,叹息道:“咱们县库已经空虚,我们从何处来筹备这笔巨款呢?”刘荫枢笑了笑,伸出了三个指头,众人都不解,他说:“只需三两银子。”百姓们惊奇的望着他:“就卖这三两银子?!”
刘荫枢点点头,让人取来了早已写好的契约。知县接过一看,只见上面写着:“本人情愿以三两银子作价,将澽水河上的石桥卖掉,此后该桥永属韩城县所有,与刘家无关,绝不反悔,立据为凭。”知县这才明白了几分,感动得把这份契约传给大家看。刘荫枢说:“我请大家来做个见证,这石桥从今日起属韩城县。我既然当了卖主,得了银子,以后也就请大家不要再提起我造桥的事了!”
他清晰的记得,那个时刻,百姓们望着他的目光,是那样的朴素与炽烈,脸上的笑容,感动的神情,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里……
透过了暖阳,刘荫枢努力眯着眼睛,似乎看到了他在贵州轻装简从,分别拜见乌蒙、威宁两土司,三方歃血为盟,息兵罢战的场景。他看到了开垦出来的土地分给苗民时,他们脸上羞涩的笑容。他看到了创设的南笼厅学,看到了贵州各县兴办的苗学,看到了为贵州增加乡试名额后百姓们的笑容……
站在毓秀桥上的刘荫枢,眼前看到的场景在不断切换着,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飘过,最后定格在妻子教民耕织的背影。
恍惚间,刘荫枢转过身,妻子静静地站在了桥头。桥的这头还是青丝,桥的那头已是白发了。(公司机关 孙兴)